我的文革往事13•害怕当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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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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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4月4日,我从铁道兵第11师第53团第53分队退伍回到家乡陕西安康,放下行李就急切地前往县武装部退伍军人接待站,心想早点报到可以早点安置工作。
县武装部的退伍军人接待站设在汉江大桥头的汉江饭店,负责接待退伍军人登记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我登记完后跟他打听今年退伍军人的工作安排去向如何?
谁知他笑笑说,我也是今年退伍军人,因为等待分配在家也是闲着没事,就主动来武装部帮忙退伍军人接待。
再一聊,他叫陈洪学,是今年刚从铁道兵13师退伍的。13师和11师都在沙通线上,原来我们还是一条线上的铁道兵战友呢,于是,感情一下子近了许多。
安康地处秦巴贫困山区,本地没有发达的规模工业,能接收退伍军人的除了当地企事业单位之外,还有两家国家部委直管的大型企业,一个是隶属水电部的水电工程三局,当时正在修建安康水电站;还有一个是正在筹建的安康铁路分局,隶属铁道部西安铁路局,负责刚刚建成的襄渝铁路和阳安铁路运营。
我和陈洪学商量去哪个单位好?也许是因为刚从铁道兵退伍的缘故,我们不约而同地都倾向于去铁路。
去铁路而不去水电三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安康水电站修成之后,水电三局肯定还会搬到别的地方去修建水电站。
而铁路就在安康是搬不走的,在铁路上工作是铁饭碗稳定,而且铁路工资比安康当地工资高,去铁路工作就成了我们的首选。
我们再一了解,原来铁路分局接收退伍军人也是把名额分配到各站段的,车、机、工、电、辆各段都有接收名额,去哪儿呢?
恰在这时我遇到比我早一年退伍在铁路分局安康机务段工作的一个发小周兴安,他极力介绍去机务段当机车乘务员。
他说,交通工具除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就数开火车最神气了。每当火车进站的时候,火车司机头往车窗外一探,那股威风劲儿,不知道要吸引多少姑娘们羡慕的目光!铁路上有句话说“离地三尺活神仙”,那说的就是火车司机。
可是听说铁路上也有个段子说,远看像卖炭的,近看像要饭的,一问是铁路机务段的,说的也是开火车的呢!
周兴安说,那是说过去开蒸汽机车烧煤的。安康铁路分局是全国第一个电气化分局,我们开的是电力机车,肩不用扛,手不用提,驾驶室冬天有电炉取暖,夏天有风扇吹凉,身穿白衬衣,两根指头动动手柄,就把火车开跑了,该多惬意啊!
经这位发小这么一说,我们更加坚定了去铁路机务段的意向。果然我和陈洪学最终都分配到安康铁路分局安康机务段,定职为电力机车学习副司机,从此开始了我开火车的日子。
在正式到岗之前还有段小插曲。安康机务段正在筹建阶段,许多岗位都需要人,当时段党委书记郝德才看过我的档案,我有在部队当文书和团报道组成员的经历,有意让我到段机关当政工干事。
刚刚当兵回来,我对当工人、还是干部一点概念都没有,认为两者仅仅是工作不同而已,并没有身份上的差异。
而且动乱年月我亲眼所见父亲工作的行署大院许多领导干部当作走资派被造反派揪出来,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脖子挂上木板做的大牌子,由群众押上满大街游行批斗,尊严全无。
当年工人的社会地位要比干部高很多,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机关、学校、事业单位到处都有工宣队进驻,就连劳动布工作服、工作帽都成了年轻人追逐的时尚。
因此,我认定,当干部是一项高危职业,极不稳定,还是趁年轻学习一门技术。
这一负面的“经验教训”其实也不是我的发现,当时机务段一位姓高的车间主任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当干部不稳定,说不定遇到什么运动就下了台,还不如当工人学一门技术踏实。
于是我更坚定了不去机关干政工就当火车司机的决心。
开火车是调速的技术,虽说不用掌握方向盘,但是得捏紧闸把子。一列车好几千吨,重载铁路列车已经数万吨,钢轮子在钢轨上跑起来,阻力小、惯性大,开起来容易,准确地制动停下来,那可全凭司机技术了。
好司机那叫“一把闸”,说停哪儿就哪儿。技术差点儿的叫“放屁闸”,心里没数,一点一点地下闸还总停不下来,搞不好不是冒进信号,就是越出信号,长大下坡甚至很容易放飏。
火车失速停不下来了,铁路机务的术语就叫放飏。过去老式蒸汽机车全凭司机经验掌握制动,停不准、停不住的事时有发生。
上世纪有个机务段的机班就曾在长大下坡道上遇到列车制动失效,司机第一次调速之后缓解过早,没等列车制动风缸充足气,列车已经在下坡道不断加快滑行速度,很快就超速了。
当司机第二次减压制动时,列车制动风缸无风压制动,列车根本不减速,还在继续加速。
司机又采取紧急制动措施“撂非常”也于事无补,急忙向列车调度报告,调度指挥前方车站车站值班员将放飏列车导入车站“避难线”,才防止更惨烈的事故发生。
“避难线”是铁路长大坡道上的车站专门修建的一段尽头线路,一般是几百米长的上坡道,放飏列车接入避难线利用上坡道阻力停下来,避免影响其他线路上的列车。
“减压制动”是列车的制动方式。列车每节车厢都通过制动风管连接,车厢有制动风缸,列车开动时制动风管和每年制动风缸都充满风压,货车制动风压是5公斤/每平方厘米,客车制动风压是6公斤/每平方厘米。
列车制动是通过司机给制动风管减压,促使制动风缸鞲鞴(音:勾备)推动闸瓦实施制动。减压制动是世界铁路通用规则,这是防止列车行进途中在司机未察觉的情况下突然断钩扯断风管,列车也能自然制动确保停车。
“撂非常”是机车非常制动,区别于机车常规制动。非常制动瞬时减压为0,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紧急制动。
司机撂非常之后,列车还要靠惯性滑行数百米才能停下来。常规制动最大减压量不能超过1.4公斤/每平方厘米。
司机操作规程规定,列车常规制动从制动开始到停车,初次减压量不足可以追加两次,两次追加减压量不能超过初次减压量,第二次追加减压量不能超过第一次追加减压量,总减压量不能超过1.4公斤。
汽车刹车力大小由4个轮子的刹车片决定,决定列车刹车力大小的相关因素太多了,与列车全列牵引重量、多少节车厢、重车还是空车、车厢鞲鞴行程、闸瓦厚度、关门车数量(制动机故障而关闭的车厢)、列车速度、线路坡度等等因素相关,由司机综合考虑制动减压量。
现在的机车制动设备很先进了,都由电脑监控制动减压,除空气制动之外,还有电阻制动,确保列车制动安全。
“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的名句出自陆游《示子聿》,对诸行百业都有开示意义,学开火车也是如此。
接到县人武部的工作分配到安康机务段的通知之后,我和陈洪学迫不及待地去安康机务段报到,心里憧憬着马上就能看到机务段现代化厂房,登上高大威猛的电力机车,八面威风地风驰电掣在秦巴山水之间,好好体验一下“离地三尺活神仙”的滋味了。
可谁知报到却是在安康江北公路边一栋三层简易家属楼的小小房间里,没有现代化厂房、没有高大威猛的电力机车,甚至连单位大门的牌子都没有,只有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接待了我们,办完报到手续就通知我们尽快去宝鸡电力机车段。
原来安康机务段车间厂房段部都正在修建中,还没有交付使用,机务段筹建组的同志就在这栋家属楼的三层办公,我们新分配来的退伍军人先去宝鸡电机段学习。
宝鸡电机段是我国铁路第一个电力机车段,负责宝成铁路宝鸡到四川广元的区段牵引,这段铁路也是我国第一条电气化铁路。
到了宝鸡电机段,让我俩和分配到检修车间王凌云、王选等一起到宝鸡电机段检修车间学机车检修。
我问负责我们培训的运转车间高主任,我和陈洪学是分配在运输车间学开车的副司机,不是来学修车的检修工。
高主任很严肃地跟我们说,你以为学习副司机上车就学开车吗?你们先要学习认识机车、了解机车、掌握机车,把车的每一个零部件构成先整明白了,还要学习电气理论、机车原理、牵引计算、制动公式等理论知识,还要学习铁路机规、运规、行规、事规等等规章制度,然后才能上车跟着师傅学开车。
就这样,我们先在电机段检修车间先学机车临修、小定修、大定修、轮修,在培训楼学机车理论知识,然后才到运转车间跟车跑机车小运转、跑宝成线宝鸡到凤州、凤州到略阳、略阳到广远的机车大线轮乘。
我们一起在宝鸡电机段培训楼学习的是先我们分配到机务段的西安铁路运校73届电力机车专业4个班的学生,有运输车间的,也有检修车间的,培训楼都住满了。
我们来了找不到床位,陈洪学见缝插床,在一间宿舍的窗下安了一张床。运校同学雷金宝家在宝鸡,晚上不在宿舍住,见我实在找不到床位了,就主动把他的床位让给我。
学习培训的日子,既新鲜,又紧张。新鲜的是见的、学的都是前所未闻从没接触过的新知识。
紧张的是我们的差距大,运校同学学了三年的专业知识,还先于我们在工厂实习,我们刚刚退伍要跟上学习培训的节奏进度,说实话难度大、压力更大。但我们咬咬牙还是坚持下来了。
这年我才22岁,刚退伍定职一级工,每个月工资36.5元,加上每月15元筹建津贴和生活补助,每个月能有60多元入袋,相比当兵每月6、7元钱的津贴,顿时感觉自己可有钱了。
当年一个人平均三、四十元工资就能养活一家人,我这算是高工资了。
每月能拿到这么多钱,花钱就没有节制了,真的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到月底的时候,竟然发现没钱买饭吃了,不得不向同事借钱。
再发工资的时候,我先买足一个月的饭票,即使到月底没钱了,至少还有饭票,不至于饿肚子了。
说到吃饭,最难忘的是电机段食堂的“钢丝面”,就是蒸熟的玉米面饸饹,这也是粗粮细做的发明。
因为又干又硬,不像白面饸饹那样容易入味,吃起来难以下咽,因此得名“钢丝面”。
当时城镇居民口粮实行定量供应,每月粗粮的比例最多占到6、7成,不吃“钢丝面”,又吃什么呢?
鹰眼观新,百姓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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